
那一年,我十六岁,还在上护校,住在403寝室,里面除了一个本地人,其余的九个清一色的枣阳女孩.按理说我们应该是非常要好吧,可是非常遗憾,我们寝室里班干部几乎占全了,大到班长陈敏,小到体育委员,但是我们各玩各,谁也不搭理谁,很不团结.
我也是独来独往一个人惯了的.我没有什么 人缘,一天到晚只知道抱着书本啃.一天,我正端着饭钵"噌噌噌"地三步两步跑下楼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向学生食堂,突然看见一个穿红衣服的身影敏捷地穿过,嘴里还不停地大声地唱着:'妹妹,你大胆你向前走啊,向前走,莫回头......"我正诧异间,驻足凝望,那个小丫头片子回头冲我一笑,啊,原来是睡在我下铺的杨档女孩候武英.
那一天我们一起打回的饭,一起在操场上边晒着太阳边吃饭,她还分给了我几块红烧肉.好久没有吃过肉,真香.我在家里是老大,还有两个弟妹在读书,虽然父母也给了不少钱,学校是每月还补助二十九块五,我还是舍不得 花钱.每一个学期回家一定会节省下不少钱,看着父母惊讶地说:"还有这么多,"我心里就会很快乐.所以在护校三年时间里,我从来就没有打过一回像红烧肉这种超过一块钱的菜.
而鹦鹉(我们给她起的绰号)就不同了,她嘴巴很馋,几乎每天中午都打肉,不是青椒炒肉,就是花菜炖肉.我自己总是很寒酸,又不能总吃人家的,我就故意躲着她.这小丫头就像猜中了我的心思似的,一打下课铃,她就飞也似的跑回寝室,掂起她还有我的钵子就慌着排队去.吃饭的时候,又总是说她撑得不得了,要我帮忙吃掉她钵子里的肉.我其实也知道是她好意,就接受了.
说出来有些不好意思,我上学的时候从来床低下只摆一双鞋(除了拖鞋),而鹦鹉的鞋就多了,有粉红软底鞋,有蓝底绣花鞋,还有运动鞋,有一回我数一数,妈呀,竟然有十多双. 她得意地说:"我家里还有许多呢!告诉你吧,我妈是卖鞋的,每一次进鞋,看见好看的鞋就会毫不犹豫地买下来,谁叫我是她最疼爱的幺幺女嘛."她说这话的时候,嘴角的那颗米粒大小的黑痣也一翘一翘,别提多调皮了.
那一天上体育课蹦沙坑的时候,我的鞋子破了,那个见不了人的大拇指头老是不争气一个劲地想出来透口气.班上许多女生就笑话我"抱小鸡娃儿",我还大哭了一场.又没有星期,学生是不允许出校门的,我犯愁了,眼看着今天才是星期三,怎么熬得到星期五?难不成我就一天到晚穿着那一双见不了人的鞋子出出进进吗?
鹦鹉又打来了饭,喊我吃.我赌气脸朝里睡在上铺说:"你自己吃吧,我不饿."
鹦鹉站在我下面说:"起来吧,不就是一双鞋,犯得着跟自己过不去?我有那么多,你就随便挑一双吧,我就借你几天,你买新的了,洗干净再还我.我是怕你生气,其实早就想送你一双了,怕伤了你自尊。”
我只好穿了那一双自己早就喜欢的蓝底绣花鞋,开始的时候觉得很舒服,时间一长,我就知道问题所在了,鹦鹉的脚比我的小一码,她穿三十六的,而我应该穿标准三十七的.一天下来我的脚挤得又红双肿,我也不敢吱声,因为确实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.那一种滋味真是不好受,明明心里想把脚从里面彻底解放出来,脚在里面不自由,就跟坐监狱似的.我真想干脆把鞋子还给鹦鹉,哪怕穿自己的丢人现眼的鞋子,起码不轻罪这一份洋罪.
晚上我脱掉那该死的鞋子睡在上面,辗转反侧老是睡不着.我就是不明白鹦鹉明明比我个子高,她怎么会长出这么一双小脚?好不容易囫囵睡着了,我却做了一个恶梦,有一个老是在后面追我,追啊追啊,可是我怎么也跑不快.
早晨我腰酸背痛地醒来,慢慢地摸索着穿衣服.耳边听见老不跟我说话的班长张敏发话了:"昨天晚上谁在说梦话,像是嚷嚷'我的脚好痛什么什么 的'吵得我半宿没有睡着."
"我也听见了.我睁着眼睛翻个身想听听是谁,又不说了,只听见远远的火车进站'轰轰隆隆'的声音."唯一的本地女孩小霜也说.
我也不搭腔,管你们说什么只当没听见.
中午借吃饭的空闲,我还和鹦鹉央求了半天看门的老头,还和他认了半个老乡,才放我们出去好歹买了一双三十七码的鞋子,结束我痛苦的穿小鞋的生涯,我的脚才不遭罪了.
半路上鹦鹉还笑我:'肯定是你说的梦话,你怎么早不说,活该穿小鞋,不过,那帮人还猜不到是你.今天晚上你不会再喊'我的脚好痛'了吧?"
我不置可否的笑了.
这么多年过去了,一看见鞋子,我就会想起那个嘴巴边长着一颗小黑痣的鹦鹉,还有那些一辈子也无法忘怀的青涩岁月.鹦鹉,什么 时候我还能再见你一面啊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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